半夏小說首發

今夜風有些涼意，卻也只是絲絲涼涼的，可是此刻吹在人身上卻有如寒風凜冽，仿佛一直要吹到人心裏去。

昭華迎向臨淵的目光一點點變得冷冽，原本有些許動容的溫情漸漸消失，她輕輕嘆了一口氣，目光倏忽間變得極為疏離，只是略一擡眼便令人覺得十分陌生。

臨淵的眸光忍不住顫了一下，自她重回上清境之後，與她的每次見面，從沒有讓他與傳聞中的那個昭華上神聯系在一起。

可是今日，此時此刻，他卻突然有一瞬的恍惚，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，是上神昭華，而不是那個曾經跟在她身後的小仙寧安。

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因為什麽原因，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絲極為強烈的感覺，那就是離開這裏，不要去聽昭華接下來要說的話。

他隱約覺得，那些話一定不會是自己想聽的。

心下猶豫了一下，臨淵的腳步甚至都微微動了動，可是他還沒有邁出步子，就聽見昭華的聲音冷冷傳來：“原本我說自己服下了塵，只是為了省去許多不必要的麻煩，並不是因為旁的什麽事。

“正如我先前所說，過往在這重華宮中發生的事情，尤其是與你之間發生的事情，我不願記著。

“可是我——我歷劫這五百年間，仍舊有許多事我不願忘記。

“從前的昭華的確我行我素，行事從不考慮他人感受，只在意自己。如今我不願如以前一般，做一個冷漠無情的神。

“若是真將這一切忘了，那我歷這所謂的劫數又有什麽意義？

“所以，我騙你說，服下了了塵。為了記住想要記住的，也為了撇清不想記住的。”

臨淵的心隨著她的話一點點墜下去，胸口像是堵了塊大石頭似的憋悶得很。

昭華卻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，繼續說道：“而如今向你坦白，是因為我意識到若我只是借由這樣的法子去避免麻煩，終究是揚湯止沸，我們之間的問題並沒有真正解決。”

這一席話說得再清楚不過，可以說是有理有據，臨淵甚至找不出任何的問題，因此也不知如何反駁。

半晌，他也只說出了一句：“你現在連見我幾面都覺得是麻煩了是嗎？你就這麽討厭我嗎？”

“我沒這麽說。”昭華斂了斂眸子，淡淡道，“我只是覺得你身為帝君，有太多的責任要去承擔，有太多的東西要去關心，不該將太多的精力放在我的身上，更不必執著於從前。

“我當初在重華宮雖然只待了短短百年，可是我明白的道理卻好像比之前數千年都多。

“我看得出來，帝君你是一個好神仙，你的心裏是真的裝著蒼生的。這樣的你，不該為了我失了分寸，不該執著於情愛，而是應當守護好蒼生。

“而我，也明白了身為一個上神應盡之責，我以後不會再以一顆冷漠之心去看待萬物生靈，不會再漠視我從前覺得渺小的生命。

“我們應當回到各自的位置，讓一切回到一開始的樣子。”

臨淵怔怔地看著她，她臉上的冷漠在此刻已經稍稍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平靜，一種難以言喻的平靜。

就好像他對她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麽，不重要到她甚至不願意分給他一絲冷漠。

“你心裏當真是這麽想的？”臨淵看著她，定定問道。

昭華面無表情：“是。”

“那過往的一百年，我們之間的一百年，對你來說就什麽都不是對嗎？不過指尖清風，甚至都留不下一絲痕跡是嗎？”臨淵的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臉上。

昭華擡眸淡然地看向他的目光：“臨淵，如果你那麽在意那一百年的時光，我跟你說聲抱歉。

“我當初真的沒辦法，我為了歷過這一場荒謬可笑的情劫，我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，我為了不讓多年修為毀於一旦，我身不由己。

“我故意接近你，我招惹你，我騙了你，所有的一切，都是我的錯。”

“荒謬可笑？”臨淵往後退了一步，她話裏的字眼狠狠戳到了他的心上，“昭華，那一百年，在你眼裏就只是荒謬可笑？我們之間的一切在你看來就都是錯？你知不知道——”

“我知道。”

臨淵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昭華打斷，“臨淵，你在我自戕之後為我做的一切我如今都已經知道了。

“我從前是覺得你不愛我，所以才以為我避著你躲著你，總有一日你會不再執著於那段往事。

“可是我現在明白你的心意了，我知道是我自己誤會了你，我知道你是愛我的，真心愛我的。

“我多謝你的心意，我欠你的，若此後有什麽用到我的地方，我便是拼上性命也會還你。只是我唯獨不能用情還你。

“因為我不愛你，縱然在知道了這一切過後我仍然不愛你。

“我之所以之前怨恨你，是因為我覺得我付出了那麽多卻仍舊沒有得到你的愛，我挫敗，我沮喪，我氣惱，可唯獨不是因為我愛你。”

昭華的話一字一句說得是那般冰冷淩厲，連在身後站著的試心都覺得心突突地跳。

她悄悄看了一眼臨淵，只見臨淵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，即便是在略顯昏暗的夜色下，都能看到明顯的慘白。

臨淵僵硬地立在原地，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。

可是面前的人是那麽真實，周身的冷意是那麽真實，連心裏的痛都那麽真實。

他此刻腦中一片空白，只有任由昭華的話在耳邊回響，他甚至連欺騙一下自己都辦不到。

他再也找不到理由來安慰自己。

他原本以為，昭華是誤會了他的情意，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疏遠他。

可是現在，她清清楚楚地說，她知道他為她做的所有事，她知道他對他所有的愛，她知道他所有的真心，可是她仍舊不愛他。

昭華看著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，胸口處只覺一陣刺痛，明明那些話是說給他聽的，可是她卻覺得自己的心也像針紮一般。

她忍不住開口：“我——”

“不必說了，上神的意思本君已然知曉。”臨淵緩緩開口，他的聲音冷冷的，“既然一切都是本君一廂情願，那如今自然沒什麽好說的了。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，給上神帶來的困擾，是本君的不是。”

臨淵的聲音輕輕顫了一下，他往後退了一步，長袖一揮，將手在身前交疊，竟是朝她行了一禮，“這些時日以來，是本君擾了上神清修，權以此為歉。

“上神放心，以後本君，不會再打擾了。”

昭華攏在袖中的拳頭握了握。

臨淵的話讓她心口的那根針刺得更深，更疼了。

他從來沒有這樣和她說過話，這般的客氣疏離，即便是初遇時也不曾有過。

她的拳頭緊緊攥著，指甲甚至已經陷到肉裏，可是面上仍舊瞧不出什麽。或者說，即便有什麽異常，如今的臨淵也註意不到了。

“如此，甚好。”

她輕輕吐出了這幾個字，而後閉了閉眼，腳步微擡，沒有一絲留戀地越過他徑直往重華宮的大門而去。

*

昭華完全是憑著這具身體的記憶，幾乎是有些踉蹌地走出了重華宮的大門。

試心一直緊緊地跟在她身後，直到走得遠了，才終於忍不住出聲：“仙上，您這是何苦呢，方才為何要說那些話，也有些太傷人了。”

“傷人——”昭華喃喃道。是啊，她總是知道該怎麽傷他的。

臨淵最聽不得哪些話她心裏再清楚不過，方才那些話，每一個字都是往他心上狠狠地刺下去。

直刺得鮮血淋漓。

可是於她又何嘗不是呢。

昭華停住步子，微微擰了擰眉，胸口處的那陣痛意翻湧，她竟是無論如何也壓制不住，竟生生嘔出一口血來。

“仙上，您怎麽了！”試心大驚，忙伸手扶住她，“您到底是為了什麽！無論如何也該顧及著自己的身子，為何要如此自苦——”

昭華只覺鼻子一酸，眼淚一下子盈滿眼眶。

她緩緩伸手，將袖子拂開，只見左手手腕處竟然憑空生出了一絲淺黑色的花紋。

“這是？”試心瞪大了眼睛，腦中依稀閃過剛才在書閣裏看到的書冊，“難道這是暗月幽蘭？”

“是啊，這就是暗月幽蘭。”昭華苦笑，“如今這朵花還只是一點點枝葉，等到她徹底長起來，一切也該結束了。”

試心驚詫地不知道該說什麽，又聽昭華的聲音帶著幾分悲涼：“試心，你說我自苦？哪裏是我自苦，我曾以為自己仙資無雙，仙途順遂，從來是備受上天眷顧的。

“可是到頭來我才知道，原來一切都是假的，全都是假的！

“上天何曾眷顧於我！”

“仙上——什麽假不假的，試心不知道。”試心在一旁看著她這副模樣早已流下淚來，“我們回上清境，我們趕快回去，元尊一定會有辦法的，好不好！”

“上清境？是啊，我是要去上清境，我有些話，要好好問一問——”昭華頓了頓，一字一句道，“我的，師父。”

試心微微一怔，心中忽的閃過一絲不解。

眾人皆知，昭華天資聰穎，於修仙一道頗有造詣，可是她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，除了依靠自己的天資，自然也離不開文昌元尊多年來的悉心教導。

文昌元尊對這唯一的弟子極為疼愛，甚少會插手她的選擇，當初昭華靈識被碎，魂魄將散之時，也是文昌元尊將她救了回來，才讓她有機會歷此情劫，重回上神之位。

昭華縱然不曾將他人放在眼裏，對文昌元尊卻極為恭敬。

可是為何如今談起文昌元尊時，竟會是這樣的反應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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